⭕️哪里都有坏人~
【他在第一人的位置上安静地坐久了,真有人可笑地以为他日渐式微。】
------------------
意识到其实是自己莽撞了。
古今职业棋手有几个轻易敢下番棋战。
高压高关注高强度对抗,耗尽心神比一场也未必能得偿所愿。
盛浕随手拿起火钳,夹起炭丢进炉子,垂下眼低声说:“不是公开的,想比就比。”
林楫听懂他的意思了,但没说话,静静把调料洒在肉串上半晌后道:“这么想和我真刀真枪地下?”
盛浕听见了希望,眼神立刻变得极亮。
抬起头抿着嘴角很轻地点了下头,年轻人坐在椅子上一手紧紧抠着椅边,风刮过,吹起炉子里的灰烬,扬上了天。
林楫盯着他笑了笑。
“让我想想吧。”
把烤好的肉串递给盛浕装盘,林楫不喜不怒平静地端给远处那群还在下棋的人。
*
夜里,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
指针阴影略过,时针缓慢爬到12点。
林楫依旧似如平常,从容地结束训练,比平常提前了一个多小时上床睡觉。
第二天继续早睡。
晚上11点上床,早上7:00准时睁眼,最后在家门口和来送早餐的盛浕撞了个脸对脸。
盛浕难得迟疑了。
抬起手腕看表问:“你有比赛?”
“没有,在调整状态。”
林楫目前还没有早上运动出汗的想法,甩了一下车钥匙,说:“去不去棋院,今天有研讨会。”
让这么一个巴不得一早上都睡过去的人早起,盛浕靠在副驾驶抱着早饭开始胡思乱想。
应该是有要和他下的打算了,不然也不会这么罕见地改变作息,一副全力备战的状态。
能被重视被认真对待,说明林楫把盛浕当成强劲的对手。
只这一点,便足够盛浕开心的。
棋院里跟见了鬼似的,林楫一路微笑一路帮他们捡下巴,训练室郁林看到懒人出没,当即挥手道:“楫哥!!!活久见啊!!!”
“我去,活的林仙!!”
马宏背着包踏进门,憨厚笑道:“活的,嘿嘿嘿嘿!!”
一群人没见过什么世面,盛浕拿吸管动静极大地扎破塑料杯,吸溜着粥挑了下眉。
小表情小心思很生动,林楫扫一眼都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过就是民宿里那一个月天天陪他早起晚睡,盛浕见过别人没见过的林楫,这时候少年的青涩幼稚全冒了出来。
“欸,得意什么?”
林楫站在他身后借着看棋的空挡拧了下盛浕耳朵,弯腰压低声音道:“是谁在民宿里成天挨揍?”
盛浕皱着脸,小心思当场被抓,青涩幼稚直接被羞了回去。
懒死他算了,爱谁谁是活的。
中午1点研讨会结束,林楫收拾资料,抬腿碰碰盛浕膝盖:“我直接回家,你要去找小孔?”
“嗯。”
孔其是个尽职尽责的饭搭子。
从小到大一个道场学棋,一个宿舍生活,孔其是盛浕为数不多的朋友。
虽然这个朋友没事爱抽风,见人喜欢叫爸爸,张口就是卧槽,闭口就是眨巴眼卖萌请求,让盛浕给他带东西带礼物的时候能窜到天上,不要脸的时候盛浕请他滚,他也会滚一会儿再滚回来,继续重新造孽。
他几乎构成了盛浕少年时期全部的友情烟火气,不嫌弃冰碴子冻手,以前反而会在两个人输棋的时候极大度地借出肩膀让他哭一场。
即便盛浕坚决不要。
于是他就抱着盛浕一把鼻涕一把泪。
孔其抱着碗,掏出手机把刚刚自己下的棋的照片拿给盛浕看。
“我这么活棋对不对,应该是扑进去吧。”
盛浕放下筷子。
小店里人来人往,牛肉面做得极劲道,热气腾腾吃了鼻尖冒汗,盛浕拧眉看了看,把手机还给他:“嗯。”
“嗯你大爷!我要是算得清我还来问你?”
孔其牙很疼,“多讲两句吧爸爸,我亲爱的爸爸。”
这是盛浕一眼就能看透的局面,但受限棋力和天赋,对于孔其来说,太难了。
最头疼的就是措辞,盛浕又拿回手机:“扑进去后左上角打劫,可以争先手,这里的死活,围棋网上7D相似的题有写答案,很详细,你类比一下。”
且不说那是高难度的诘棋,就算是盛浕他们做也是要长考才能算清,但光是把实战情形联想到多如海的死活题上,孔其便一脸绝望。
这也许就是天赋的差距,分明是一起学棋一样的年纪,孔其自认资质还行,当初也是省里第一。
但是直到进入职业赛,他的天赋每天都处在被碾压的状态。
唉声叹气,愁眉苦脸。
小棋手喝干净汤,盛浕已经结完了账。
孔其站在门口低头刷着手机,突然被吓了一跳直接蹦起来。
“卧槽,你要和楫哥下二十番棋?”
盛浕瞬间一滞。
眼前孔其神情震惊,举着手机把屏幕贴到盛浕眼脸上。
新闻稿才发出来就在棋坛上快速转发,光是评论就在短短一个小时内疯狂上涨。
“林楫统治地位遭公然挑衅,盛浕新秀二十番棋战书已下,林楫敢不敢应战?”
“一场血战即将拉开帷幕,师生大战或将成为千古名局?”
“老将尚未伏枥,盛浕失误状态下滑如何敢挑衅前辈?”
“私人聚会定切磋,番棋对抗十年之未有!”
“……”
乱七八糟的转发和稿件漫天都是,但别人怎么会知道。
那天是在自己家里,说话声本来就低,周围又都是朋友……
朋友。
插科打诨,谈笑逗趣。
那天天气好,所有人和谐玩闹。
一起吃烤串,一块儿下棋,又一块儿聊天胡侃。
言语里我夸夸你,你夸夸我,叫着善意的外号,仿佛就像兄弟战友一般。
职业棋手都知道公开的番棋战意味着什么,以鱼龙混杂的围棋论坛和评论区的尿性,如果林楫不敢应战那就会被喷成懦夫和自保羽翼。
如果林楫应战了,最后和盛浕下这数量巨大的二十盘棋,盛浕要是赢了,林楫便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从神坛上跌落。
冷汗渗出,凉风吹进T恤里盛浕打了个哆嗦。
一瞬间所有笑面人脸上都挂了面具,那天人这么多,又是谁把这件事捅了出去。
被拉着下棋的孔其,一起闹的郁林,马宏,覃铤。
虚伪。
在背后使绊子的人就在四个人里面,盛浕的脸色变得极难看。
但盛浕现在不想怀疑这个怀疑那个,他只想立刻给林楫解释。
一旦被误解是盛浕为了下棋借助媒体给林楫施压,那盛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而且个别记者会有蹲守家门的习惯,只要回去盛浕应该能撞见,当场否认自己邀战,那林楫就不会被架在火上烤。
“我先回去了。”
*
林楫才从棋院开车回来,照例摇下车窗和小区的门岗大叔打了个招呼,才把车停到车库,早就等在林楫家周围的棋界记者便呼啦围了上来。
棋界的记者本大多都是面熟,但这次的却有好些不认识,林楫扬起和煦的笑,示意他们道:“是知道我还没吃午饭,所以都来做客?”
才想请他们进门喝杯茶,却听那几人齐刷刷举起录音笔和摄像机,对着林楫的脸七嘴八舌开始问。
“所以林楫九段,您是否要答应盛浕九段的邀战呢?”
“万一番棋战输了,不怕对自己的职业生涯造成影响吗?”
“您敢应战吗?听人透露,是盛浕九段想要完成这场师生战,不知道您怎么看?”
“您已经过了25岁分水岭,是对自己的体力实力都有足够信心吗?”
“如果番棋棋落败,是否可以说明国内围棋第一人已然易主?”
“……”
各色的字眼争先恐后涌进耳中,林楫先是有些猝不及防,但眼底飞快闪过惊讶后即刻镇定。
眼神暗了下来,神情有些淡,平日里勾起的嘴角变得平直。
还在棋院周围想要马上打车回家的盛浕不断试图拨通林楫的电话,刚坐上车便猛然醒悟。
围棋在国内能受多大关注?却是漫天飞舞的新闻稿件都发了出来。
如果真是这般,那估计那帮记者早就得了消息去堵人了。
林楫如果还在路上一定会接电话,那现在联系不到人只能说明记者已经将他围住。
半分反应的时间都不给林楫,眼前扛着话筒和摄像的人似乎就是要逼迫着他立马选择应战或者不应战,又或是现在就想让他承认自己职业生涯进入衰退末期。
天空发灰,太阳藏在了云层后面,四周树木微微晃动不断传出“沙沙”的声音。
手机在口袋里狂震,耳边记者还在追问。
只是突然传来了短信通知,短促的小震两下,林楫立刻想到什么,掏出来点亮屏幕。
“不是我,烤肉那天说话被听到了我不怕输可以下”
林楫见他打字匆忙连标点都没标全,便知道是盛浕尽力让自己清楚知道这场闹剧风波的前后始末,并且给了自己最好的解法。
那么多的稿件不可能毫无预兆地同时出现,有人在用人脉影响舆论。
不敢想一旦拒绝的后果,也根本不能确定漫天宣扬番棋战的稿件在拒战后会不会骤然间变成谩骂诋毁。
背后的那个人操了这么大一盘,保不齐稿子已经写好,也许不可能收手放过林楫。
而将来不管是林楫的身价,赞助还是风评,所有的一切都会因为这件事受到影响。
就算林楫再用一盘盘棋来证明自己,那蒙受的损失也无法估计。
新闻被抛出来,林楫被围堵,目标自始至终都是林楫。
有人在嫉妒,但其实是很正常的。
林楫一个人在十年里以绝对的优势包揽下大部分的冠军,世冠次数遥遥领先国内棋手并且压制外国棋手。
而且随着夺冠次数越多,林楫的身价也在往上涨。
就比如围甲这种比赛的出场对局费,像盛浕郁林马宏他们这种九段棋手一局只能拿几千到1万块钱,但是林楫的一局对局费十万起步,如果赢一局棋还有高达十五到二十万的奖金,所以大概一个赛季收入两百万,除去该缴的钱,剩下到手也能有一百万左右。
而赞助商的钱就那么多点。
通常给到冠军的奖金是亚军的三四倍甚至更多。
名,利,都让林楫一个人占尽了。
并非下棋的人就是好人,也并非所有人都不在乎自己的输赢得失。
围棋比赛本身就是竞技,一盘棋对于职业棋手来讲只有输和赢两个选择。
他们一贯自诩胜负师,争的就是个你死我活。
心胸气量小的不能在棋盘上一较高下,只能背后暗戳戳使绊子。
林楫并非觉得不可理喻,只是没想到,这件事会从他们几个人里漏出去。
大家平常和颜悦色,端的是顶尖棋手的气度。
现如今风波骤起,林楫被抬到天上有人恶毒地想看他狠狠摔砸下来。
“林楫九段?林楫九段?”
记者们声音很大,林楫漠然从屏幕上抬眼,视线越过人群看到远处还有往他们这里奔来的人。
“所以您敢应战吗?面对盛浕九段是否能有十足把握?”
“您这样犹豫不敢应战,是年纪到了26岁,体力精力真的已经下降了?”
“盛浕值得您畏惧吗?年轻新秀不是你的学生吗?能解释一下吗?”
说的话越来越过分,情况几乎已经清晰起来,一看事情便知这是有人搞鬼,咄咄逼人提前蹲点的记者八成是收了钱,才敢在这里不依不饶。
林楫理清楚事情之后不紧不慢收起手机,这才勾起嘴角,给他们一个和煦从容的笑。
天色阴霾,感觉就要下雨,林楫眼神扫过去仿佛带着看透内里的凉,但分明是笑面,记者们却瞬间背上激起一层麻麻的颗粒。
“盛浕九段是非常优秀的年轻棋手,我也很希望能跟他有棋技上的切磋。”
“那这么说,您是要应战对吗?”
记者还在追问,就只想要个确切的答案,远处朝他们跑来的人是之前很喜欢林楫的编辑李倬和他的同事,他一下挡住刚才那位同行的话,直接怒斥道:“你们还要问什么!”
李倬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憋着胸口一股闷气。
他从业这么多年,一看今天铺天盖地的新闻稿敏锐的感觉事情不对,现在因为他的加入,林楫面前的人直接分成了两派。
但希望林楫不要受制于人,如果真只是阴谋论那还好说,李倬挡掉其他人,把解释的空间全留给林楫:“林老师,之前听闻您和盛浕九段是在私人聚会上定下的番棋战,那请问这个消息属实吗?如果属实,那是有人未经你们允许故意透露出去的吗?”
李倬着实给了林楫极其妥善的台阶,但林楫只是沉吟片刻:“是在聚餐的时候定下的,但至于其他事情我就不清楚了。”
李倬还要问,林楫挡断他的话,深深看向他说:“在场的人那么多,我总不能冤枉了大部分人。”
厚厚的云沉重地积累在头顶上,欲坠不坠压的人呼吸不畅。
林楫不想再和那些“奉命”而来的人说话,他还是挂着疏远且冷淡的笑,面无表情对他们下了逐客令:“各位请回吧,我要休息了。”
说完朝李倬点头示意,随即转身离去。
记者们不要脸面举着录音笔最后大声喊道:“所以林楫九段一定会去下对吗?!”
四下寂静,风吹树叶沙沙作响。
林楫顿住脚步,蓦得转身眼神冷峻,他在第一人的位置上安静地坐久了,真有人可笑地以为他日渐式微,这便不再任由他们挑衅到脸上,冷声道:
“是的,我应战。”